监的肩,沉默良久,“往后,入冬的燕窝毛,我全包了。”
王福平仰首一笑,刚满四十的人,满脸沟壑,“回家给囡囡熬鲜鱼汤了,别忘了案上的两斤肉啊。”他走后,张荦独自对着案上的肉发癔症。从小到大,张荦不是没有抱怨过自己贫寒的出身,也曾幻想过自己要是能跟地主家的大儿子一样,日日吃鱼肉,天天换新衣,该有多好。这些负面消极的情绪,虚妄无际的臆想,往往睡一觉,就能被他消化,第二日,依旧能乐观积极地面对新的一天。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些怨愤和欲想,恐怕没这么容易消逝,他心里过不去。兰芷被群臣弹劾,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干着急。他费尽心思,也未能尽到半点绵薄之力。只有像湘王殿下那样的人,站在权力中心,他想帮什么人,就真正能帮到。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无能的跳梁小丑。是的,他变得很在意湘王,因为湘王曾喜欢兰芷。恐怕真被王福平的玩笑话说中了,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确了自己这层心思,他越发恨自己低下无能,恨自己不自量力。他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心思,都不配称为‘喜欢’,因为好像他什么都不能为喜欢的人做。他能为兰芷做点什么呢?上回那道樱桃肉,她说‘腻了’。张荦绞尽脑汁,觉得‘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悠悠千年美食文化上万道佳肴,哪一道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意。兰才人圣眷正隆,尚膳监送来的饭菜自然上了好几个档次。今儿过节,有荤有素,满满当当十个菜。这是前世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前世,她并不喜欢过年。做宫女的时候,她不爱卖笑脸讲吉祥话,讨主子的赏钱;做才人的时候,皇帝跟宠妃宠臣齐聚一堂,欢度团圆佳节,自然也没她的份儿。别人阖家团圆,辞旧迎新,于她而言,不过是在这宫中,又讨了一年生活而已。她望着月下堆满一小桌的菜,吁了口气,今年较往年来说,也算是有收获的,至少不用啃馒头了。兰芷嘴角挤出几分笑,“迎春,喜来——,别忙活了,坐下一道吃年夜饭。”“嗳,好勒。”喜来一听有吃的,蹿得比兔子还快。迎春在窗户、水井、院前的树上都贴了大红的福联,自己拿剪刀绞的,花样别致好看。三人围坐树下,头顶是红云般的福联,倒真有几分过年的味道。可不知怎么的,兰芷依旧觉得兴致缺缺。“张哥哥,你来了。”喜来笑嘻嘻地唤道。张荦挽着食盒,站在门槛外,正定眸凝望兰芷,似乎想探知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是否会受主人的欢迎?溶溶月色下,靛蓝褂子的小太监配上漆红食盒,倚在朱门口。兰芷觉得这画面似乎颇有几分年味。她自己都未察觉,目光不由地就柔了几分,未拒绝,又装作不在意地埋头吃菜。迎春见这光景,忙进屋添了副碗筷。张荦欣然入座,掀开食盒,扑鼻的香气溢了出来。酸菜脆嫩爽口,白肉薄如蝉翼,吸收了浓郁的汤汁,肥而不腻,抿唇即化。爱吃的人还会加入宽粉、冻豆腐等配菜,小炉文火,约上好友,边吃边聊,一晚上都是热乎的。喜来被这够味儿的酸勾得口涎直流,忍到兰主子先下了筷,忙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片肥瘦相宜的白肉,塞进嘴里。哇,绝!三人吃得不忍停箸。张荦歪头望着那个吃他菜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难以抑制地嘴角溢笑。这道酸菜汆白肉,明明白白的是他的心,酸酸涩涩的亦是他的心,年十四的小太监,像所有身心健全的同龄少年一样,在心里暗暗埋下一颗种子,日日浇灌,时时呵护,却不期待她有一日能生根发芽。因为他很清楚,那里太黑暗了,日光照射不到,怕是永远也不会开出花来。怀春小太监情不自禁地发完癔症,忽觉自己忙活一天,腹中空空,一低头?这群投胎的饿死鬼,一块肉没给他留!张荦望着桌上一扫而空的砂锅,他明明白白的心呢?他酸酸涩涩的心呢?除夕年宴那样的大场合,兰才人的品级是够不上参加的,皇帝或许碍于朝臣,怕他们又借题发挥,也没提要她去。左右就是个面子问题,兰芷也不在意。惠妃娘娘善于揣测圣意,大过年的,皇帝‘盛宠’的兰才人面子没给足,里子可不能含糊,年礼赏赐颇丰,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各色补品吃食,一样没落下。就连素未谋面的苏贵妃娘娘似乎也知道了她这号人物的存在,遣人送了两套织锦宫装,说是兄长在外新得的织纹花样,宫里见不着,多做了几套,与各位姐妹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