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地说着于理不合的话,秦尚书并未如寻常的长辈那样斥责她,反而仔细思考着女儿话里的可能性,为人父者,能做到秦诵舟这样的开明实为不易。
秦姝意忍住那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大周如父亲这般的朝廷重臣,家里的女儿无论嫡庶,大部分学的都是执掌中馈,以及如何讨好婆母、留住未来郎君的心。
可从小到大爹爹和娘亲却从未以这样的标准要求过她,在外放休沐时,带着她和哥哥领略山水间的丛生意趣,后来再大些来了京城后,便教她读书识字,学君子之道。
她看过山、游过水,悟儒道典籍,也学过孙子兵法。
秦姝意十分庆幸,她能有成为自己的自由,根基是她有着这样好的父兄和娘亲。
而如果她同其他的女子一般生在父母势利、一心利用子女的内宅中,恐怕早就沦落其中,只能像菟丝花一样依靠权势而生,拼
命汲取泥潭中少得可怜的养分。
当生存成为苦难,结果只会是心性全无、风骨全无,又哪里会有今日能坐在书房里与爹爹推心置腹的秦家大小姐?
幽幽的烛光下秦尚书鬓间的白发愈发显眼。
秦姝意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父亲了,父亲和萧承豫商讨事宜总是避开她的,不想把她牵扯进权力的旋涡里。
只是她最后到底是因伯仁而死。
起事前夕,人人自危之际,父亲却偷偷来到王府,忧思过度的老者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只是站在廊下恭敬地对她行礼。
“值此多事之秋,王妃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秦尚书将秦夫人亲手做的百合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从前挺得笔直的脊背如今已经有些佝偻,却还是笑着嘱咐。
“只有王妃安好,老臣和夫人才能放心。”
说完匆匆离去,脚步踉跄,她竟是连一句再见都么来得及说。
谁承想,那是她脑海中关于父亲最后的印象,也是父女之间的最后一面。
作为女儿,作为妹妹,她是新帝的发妻、是当今帝妃,却被囚禁冷宫,甚至不能去狱中探望自己的至亲。
她的父兄和娘亲,让她成为自由的她,让她见识到天地间最美的山水,让她懂得什么叫真正的孝悌礼义。
她在真正的爱里长大,却被那虚伪的爱迷了眼,如飞蛾扑火、逆风执炬。
很不应该,太不值得。
秦姝意脊背有些僵硬,斟酌着开口道:“爹爹,圣上年纪大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安静,秦尚书的笑凝在脸上,身为朝廷重臣,他要是连这点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不如直接告老还乡。
两个人的眼神碰上,都看出了对方的严肃和凝重。
片刻,秦尚书道:“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又是这样,不想让她牵扯进那些自认为腌臜的争斗中。
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活在父兄和丈夫羽翼下遮掩耳目的小姑娘了,她要在上位者的窥视下护住自己的血肉至亲,怎么可能退缩?
秦姝意直视着父亲的双眼,语气是与他如出一辙的坚定。
“圣上年事已高、心量狭隘,爹爹是忠臣、也是重臣,狡兔尚且要挖三窟以备不患,爹爹为府里一百条人命准备条后路又有何妨?”
“爹爹,人皆有贪欲,何况是那些离登上权力巅峰只差一步之遥的贵人,在多数人自觉划分阵营后,爹爹明哲保身,落在有心人眼里,只会是不合群的挑衅。”
“我秦府不依附权贵而生,却也不能成为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坐在对面侃侃而谈的女儿,秦诵舟心惊之余是由衷的钦佩。
这番见识和犀利的剖析,不仅三言两语将朝中情势点明,而且还想到了日后新帝登基,自己这个孤臣尚书会面临的尴尬处境。
如果上位的是与他同样可称为孤家寡人的皇子,那他自然是炙手可热的新帝肱骨。
而倘若上位的是长袖善舞的皇子,秦家的耿介孤直只会是灭门的理由,满门抄斩、身首异处。
哪怕上位者中规中矩,只要他不曾示好,也只会被归为当初势力最强的敌对方。
秦诵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大了,是他小瞧了自己的女儿,倘若她同秦渊一般托生男子,这等锦绣文才、凌云壮志,必是金榜状元。
秦姝意见父亲有些出神,试探着问道:“爹爹,是女儿哪里说错了吗?”
面色认真,她如今的揣测都是结合上辈子的经验提出来的,具体的形势变化她无法预判,她不在朝中,前世所知也有限,所以现在也只能将所有挑明去问父亲。
秦尚书摇摇头,一脸欣慰,“爹爹只是在想,你长大了,不是小姑娘了。”
闻言,秦姝意似乎被夸得面上有些发热,又道:“那爹爹是何想法呢?”
伸手剪掉要流下烛油的火苗,秦尚书才严肃地说:“爹会好好考虑这件事的,以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