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可觉得羞愧啊?”
徐珺却站得笔直,大声道:“唐隋是先冯翊王门客,二十年前能临危受命,二十年后亦能舍身成仁。一张认罪文书,死无对证,同平章事若是称此为水落石出,未免儿戏了。”
一旁的枢密使早就看不惯徐珺的做派,抱着笏板道:“一条人命是儿戏,认罪文书是儿戏,徐老妄加揣测一意孤行,就不是儿戏了?你既然言之凿凿,那么当年先冯翊王托孤,你可是亲眼所见?有什么凭证一口咬定,是先冯翊王偷藏了血脉?若果当真有理有据,就不会把唐家人抓到建康,打得伤痕累累了。臣实在是不明白,先冯翊王分明是先帝手足,徐老却执意要将他论罪,难道是先冯翊王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耿耿于怀,伺机报私怨吗?”
徐珺被他一番诘责,气得面红耳赤,“臣是三朝元老,一心为睦宗、为肃宗,也为陛下,与先冯翊王能有什么私怨?”
这里正吵得不可开交,殿外有人披发跣足迈了进来。
卸下冠服,一身素白的神域入殿,深深伏拜了下去,“臣羞愧,无颜立于朝堂之上。臣先君受人蒙蔽,抱屈枉死,如今又因校事府构陷,名节堕于深渊,臣身为人子,大不孝。臣养父,诓骗臣二十年,臣认贼作父从未对其有过半分怀疑,愧对先君,愧对先慈,万死不能赎其罪。臣祈陛下,将臣的王爵革除,贬为庶民。臣发愿为先君守墓,终身不再踏足建康一步,请陛下应允。”
这样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不光宰执们无措,连圣上都有些难以招架。
为什么要让他认祖归宗,说到底就是为了延续神氏的香火。现在出了这一连串的事,他自请守陵,那就是终身不娶,也别指望有什么后代来过继给圣上了。
神家的帝位本来就与他无关,谁爱当皇帝谁当,事到临头,最看不开的是圣上。
当初睦宗挑选嗣子,先帝与广平王也曾明争暗斗,但凡有一点办法,他绝不愿意从中都侯的儿子里挑选太子。这种心态属实很矛盾,既有所求,又处处嫉妒防备。打压先冯翊王,使先帝基业万年一统,曾经是圣上的私心与小九九。
现在却不成了,神域扼住了希望的脖颈,来与他谈条件……好在死去的唐隋给了一个现成的台阶下,圣上也只有顺势而为,给他交代了。
“先冯翊王本无罪,是校事府颠倒黑白,构陷皇亲。”圣上雷霆震怒,拍了御案下令,“将王朝渊下狱,发由小冯翊王处置,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唐隋,二十年前作下恶事,以至先冯翊王愤懑而终,虽身死不能赦免。责令鞭二十,尸骨不得归葬祖坟,就算是给先冯翊王迟来的昭雪吧,但愿以此,告慰皇叔在天之灵。”
第28章 大快人心。
圣上是懂得杀人诛心的, 鞭尸,不入祖坟,明着是给先冯翊王伸冤, 实则是往神域心头插刀。只要他这时为唐隋求情, 那他就是真的不忠不孝, 唐隋的死可以引发多种推测,那张认罪文书出自谁手说不准,这个当口,事件中最重要的人证死无对证, 是不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也只有他神域知道。
垂眼审视跪地不起的人, 圣上的拿捏还没完, 转头对徐珺道:“徐御史为此事耿耿于怀多年,如今真相大白,还是要变通一些, 不可再钻牛角尖了。罪魁祸首已自裁,徐老若不信, 就亲自去督刑吧。二十年了,这心病也该了结了, 徐老是三朝元老,国之栋梁,岂能带着这个遗憾, 告老致仕啊。”
跪伏在地的神域深深闭上眼,心化成了石头,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以徐珺的为人, 势必会将圣上的政令贯彻到底, 那么阿翁受刑就在所难免。死后受辱, 像个不可更改的魔咒,大山一样压在人头上,不同之处只在于将亲生父亲,换成了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养父。
垂委的袖笼下,双手紧握成拳,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做什么。事已至此,若是沉不住气,就辜负了阿翁的一片心了。
所以他不曾谢恩,也不曾起身,咬牙道:“先君蒙受不白之冤二十年,如今水落石出,请陛下赐先君谥号,为先君正名。”
这要求显然有些过分了,圣上知道,朝堂上的臣僚们也知道。
徐珺为首的老臣一派从来不会妥协,宗正神英道:“小冯翊王流落民间虽不是先冯翊王所为,但睦宗时期先冯翊王的诸多罪状,仍未能洗清。谥号是朝廷对有功之臣身后的嘉奖,试问先冯翊王有何功绩,能获圣上褒奖?”
然而这次神域没有让步,直起身质问神英:“都说先君意图谋反,请问宗正,谋反的罪证何在?是先君曾对睦宗不恭,还是从别业中搜出过兵器黄袍?不过是些嫉贤妒能的小人暗中搅动风云,构陷先君罢了,先帝都怜幼弟凄苦,追赠冯翊王封号,难道是先帝不查吗?还是宗正以为先帝徇私,只念手足之情,不顾睦宗授业之恩?既然在宗正眼中先君有罪,那么如今召我这罪人之后回朝,又是什么缘故?”
这一连串的问话,成功让那些老臣哑口无言,大约连圣上,也会懊恼于先帝的做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