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了黑洞洞的口。
南面是一墙澄澈的水幕,可以无阻碍的望出去,看见鸭子河泺的山与云以及后院掩在皮张下避雨的柴垛。
东面则是一条没有边界的河,方稷玄在岸边坐下,看着河面上朵朵无茎的琉璃莲花发散着七彩幽光,水下还有彩色游鱼,比蝌蚪略大一些,颜色浓烈几分。
方稷玄把手伸进去,立即就有一条水红的游鱼过来轻触他的指尖。
这里是释月和方稷玄被迫共享的部分神识之域,幻化成了他们埋骨地的样子。
河流是方稷玄的部分神识,因为他炼体而未修灵,所以释月想看就能看,心情不好的时候上来捏捏花,弹弹鱼什么的,而释月的神识是那黑洞洞的林子里,方稷玄也可以进去,但就跟鬼打墙似得,景致重复又重复。
入夜后无人之际,方稷玄常歇在此处,但释月不然,她总要往外头去。
就如此时,释月正歇在松尖上,雨水触及她外溢的灵力之后,在她周身绷出一个个圆弧,密密坠落。
她像是被罩在珠帘之中,格外惬意无所拘束。
寻常妖魔鬼怪都怕雷电,怕是劫数天罚,灵力越强本事越大越如此,但释月不然。
她受天地感召而生,诞在人间,本是兵灾之昭,即便为祸人间,也不过是顺应天意,根本不会引来天罚。
可现世之初就被方稷玄炼体为符所镇压,想想也的确是窝囊。
轰隆巨响之后,又有一道极近的闪电落下,像是挥下一记粗粗的银鞭。
释月的长发随之微微蓬开,随着松尖摇曳。
她微微蹙眉,想着方稷玄这样一个非人非鬼的畸怪之物,如若将他骗出来,置于山巅高树上,说不准也会引来天雷,劈得他形神俱灭,魂飞魄散岂不好?
释月想得入神,忽感底下林子里有异,于是改仰为俯,瞧着底下的动静。
林子里的松柏桦椴都是有年岁的,密密高耸,近似绿海。
从高处往下望去,只觉厚实绵软,像一块茸毯,蛊惑得人忘却那十来丈的树高,从而生出堕下去的欲望。
眼下,这块‘厚毯’正鼓出一条波纹,底下树木并没顺着风向在动。
这些树不是什么小灌木,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倚靠,或者一只松鼠的跳跃而如此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追逐奔跑。
释月定神再看,从枝叶间可见一只黑毛罴正直立快走着,那罴比方稷玄还高壮许多,动起来的时候像一座山,但一点也不笨重,非常灵活矫健的样子,真真就如一个穿着皮毛大衣的人。
而被追着的几人穿着兽皮衣裳,皆是林中人,那穆雀也在其中。
既是人多势众,个个身上背着弓弩,挎着刀斧,遇到罴该欣喜才对,怎么还落荒而逃呢?
看了会,释月有些明白了。
这罴颇有些智慧,会拔树搬石掷之,还能预判几人逃跑的路数,那穆雀慌乱中张弓射箭,准头虽好,也被它挥臂弹飞,像是拿牙签戳人般可笑。
树木遮蔽,释月一错眼的功夫,那穆雀又被它掷来的石块压住左腿,瘫在地上,只能坐以待毙。
这还不是只简单的罴,应当就是那只已成精怪的罴,如此本事!
释月快意地笑了起来,“果然如此。”
山神
◎“骨灰锻锁,皮肉做缚,人乃天地间万物之首,怎么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鸭子河泺原本的旧山神自林中鹿冢诞生,是山神也是鹿神。
因为鹿冢的鹿都是老死的,残留的情绪很平和恬静,所以这位山神性情如鹿,温和宽容,实乃一地之福。
祂初诞生时,就能感知林中万物,也知弱肉强食是自然轮转,但人实在太过贪婪,欲壑难填,林中鹿冢只有一处,可人腹中,不知有多少座鹿冢。
年年贡鲜围猎,大批大批的猎杀公鹿,甚至为求鹿胎,不惜猎杀孕鹿,山神被滔天的痛苦惊惧包裹,力弱之时又被一只尝过人肉人血的罴所袭击,血肉灵体都入了罴的口中,唯余头冠一副,被释月捡去,感知到了祂的诞生与陨灭。
人与罴共猎杀了慈悲的旧山神,山神灵体又被一只暴虐的罴吞吃,助它成了山妖,老柏树替它挡了劫数,也是天意如此。
眼下这罴妖在此肆虐伤人,释月觉得‘咎由自取’四个字,实在准确到可笑的地步。
那穆雀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此刻痛得面容扭曲,却高声喊道:“快!分开走,去右边两条道上!”
释月微微蹙眉,她最是想不明白了,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复杂反复的生灵?
那穆雀十足讨厌,但不算懦夫,在三岔路口叫众人从另外两条路跑,独不去最左边的那条小径。
因为那是回部落的路,他不想把罴引过去。
除那穆雀之外还有六人,其中有两人步伐犹豫,还回身看他,是不忍那穆雀等死。
那穆雀狂吼道:“走啊,快走!”同时又捡起碎石粗枝扔向那只罴,盼着引着它的注意。
这点动静对于罴来说好比扬沙,只是释月不知道它为何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