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妍依替张雷打伞,带他到家里避雨,途中两人一语不发,都看向别处,刻意的避开视线交会,应该说是崔妍依先这么做,张雷则是顾虑着她,配合她的努力而已。
她把毛巾递给张雷,不等他说谢谢,就退了好几步,到角落的椅子上坐着。
张雷边擦乾身体,边试着和她对上视线,想要开啟谈话,但她一直瞪着墙壁,完全找不出破绽。
先开口的是崔妍依,她瞪着墙,就这么开始了和张雷的对话。
「我只说一次。」她舔了舔唇。「我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并不像现在这样,一点生气都没有。听说我以前很爱哭闹,直到被妈妈抱着才会停止,连爸爸抱也不行,大家都笑我『没有妈妈就不行,果然是个孩子啊』,那时候还是很热闹的。」
她说着说着,勾起唇角,但下一秒,语气却急转直下。
「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花葬了,我对他甚至没什么印象;我很喜欢妈妈,会开始画画,也是因为模仿她。我也很喜欢其他家人,但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迎来了花葬……我这才开始听到邻居嚼我们家舌根,说我们被诅咒了。
我开始害怕,是不是哪天妈妈也要走了,所以每天都在祈祷,希望花葬和妈妈无缘,可是终究还是……」
她哑着嗓子,露出泫然欲泣的脸,却死命不让眼泪掉下,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想过要恨绢婆婆,但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堆叠成的现实,我那时候才发现,我身旁发生的花葬,她已经不知道嚐过多少次了,我光是看着妈妈花葬就已经这么痛苦了,绢婆婆的悲伤一定也是我的几百倍、几千倍吧!
现在的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要好好照顾对方,这样就够了。我也决定好,不会让这样的事再重复下去了,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所以,我不能和张雷你在一起。」
她口中的故事,是张雷早就从冯老闆那里听到的。
比起从他人口中,从她本人口中听到的故事是最痛的。她全程绷紧身躯,神色僵硬,像隻重摔过的鸟儿,不愿再次尝试展翅。
张雷慢慢的走向崔妍依,拉起她的手。
她没有反抗,却别过脸,手握成拳头,把手指全部藏在掌心里,张雷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拳头摊开。
乍看之下,整隻手还是和以往一样洁白完美,只有食指和中指的指甲边缘有着一点一点的黑斑,无名指的指甲则是一片黑。这不是瘀血,也不是脏污,是花葬的前兆。
「这样你懂了吗?」崔妍依不看他。「拜託你,赶快放弃吧!」
她在颤抖,张雷可以从她的手,还有她说话时数度穿插的牙齿碰撞声中感觉到。
他握紧她的手。「可是我不想。」
崔妍依死命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敌不过张雷的力气,徒劳无功。
「我不在乎你什么时候会消失,因为你现在就在这里,我只是想好好珍惜你还在的时光,不想浪费一分一秒。」
「你现在就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张雷的坚决,换来的是崔妍依的怒吼。
她终于将脸转过来,上面佈满泪痕,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脸颊也涨红。她用了比刚才更大的力气,硬是甩开张雷的手。
「即使我看过那么多花葬,我还是不知道我到底能够撑多久,妈妈撑了两个星期,听说祖母撑了一个月,但曾祖母只撑了两天,说不定几分鐘后我就突然不见了,把时间花在我这种人上还不叫浪费,那什么才叫浪费?」
她边说边起身,抓着张雷要把他往外推,但光是哭泣就耗掉了她大半体力,她喘着气,全身都在颤抖,张雷却连一步都没动。
张雷把手搭上她的肩,犹豫了一下,用双手环着她。
「我不在意这些,若是我现在转身离开,那才是浪费。」
感觉到崔妍依似乎想挣脱,张雷加重力道。
「我承认我不是没有想到,和崔妍依相恋之后结婚,生几个孩子,过着平平安安的生活,很幸运的都在孩子都长大之后,两人在差不多的时间迎接花葬,虽然是太美好的幻想,但我真的相信这是可能的。」
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人们,谁不想有这样平顺理想的日子?不过幻想总归是幻想,真正过着这样完美节奏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冯老闆的妻子和独子都已经经歷花葬,和周芷远相差多岁的哥哥、溺爱郑向悠的父亲也都不在了。
要过得一帆风顺实在太难了。
「但是就算过不上那样理想的规划,我也还是会选择和崔妍依度过,正因为不知道美好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我更想把握和所爱之人相处的时间,想要尽全力的把自己能做到的事全部完成,把还没传达的讯息全部送出,绝对不要带着遗憾离开。」
在张雷怀里的崔妍依此刻已放弃挣扎,她小声的应道:「那样的生活太虚幻了,不是我的,而且一想到会让活着的人牵掛,我就没办法再留下更多信息了,也会……更无法面对自己就要离开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