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峡谷消散,鸟儿梳理完羽毛飞向了天空,谷底溪流潺潺,却再也听不到男子的任何声音。他们没有在临死前诉说动听的甜言蜜语,没有华丽的辞藻。一句不后悔,足矣。女姬用一条胳膊挽住男人的手臂,费劲全身力气将他拖往某棵大树,她也折了右手和右腿,唯一能用的就是剩下的一条腿和一条手臂,用右肩胛抵着地面前行。大树的枝干笔挺宽阔,但具体有多宽她无法估量,因为这棵树生存在峡谷斜坡的夹缝中,一半裸露在外,一半内藏其中,可这并不妨碍它生长,从夹缝往上看,它是那么挺拔毅然,强健的分枝在经年累月中破开了更多空隙长得繁茂浓密。这是地面上常见的树,被他们称之为婆罗树。婆罗树终年常青,寿命极长,但她从没见过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婆罗树。她将昆的身体靠在婆罗树的树干上,纤瘦的自己紧紧挨着男人。在闭上眼之前,她向婆罗树祈祷。她要与相爱的人永远在一起,伴随着婆罗树极长的寿命生长也不分开,部落的矛盾无法阻挡他们,哪怕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昼夜替换,黎明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女姬和昆的身上。他们互相依偎,彼此被藤蔓缠绕,神情是那么安详和幸福。不久后,两具胴体奇异地与婆罗树融为一体,还保有人脸轮廓的青褐色树皮上长出了新的浅绿色嫩芽,沾着晨间晶莹剔透的清露。再后来,连依稀的轮廓也看不见了,但是在浓密的枝丫间长出了一个果实。果实里,有个闭着眼微笑的孩子。到此,陶缇大概明白了,他们是婆罗国最早的前身和婆罗阿主的由来。他走向前,伸手覆在了树干上,感受到了婆罗树传导出来的亲切和温暖,但这并不是他的感受,而是婆罗阿的,他控制着对方的魂魄,所以婆罗阿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到。画面一转,历经几代,婆罗人凭借自身的努力发展成了国家,峡谷中搭建起了石筑的城墙和屋舍,他们靠着附近的河流,拥有丰沛的水产资源,人民富足安乐。直到一场大火来临。觊觎他们丰沛水源的其他小国联合一些散落的部族一起向婆罗国发难。再坚韧不拔的树也经不起几天几夜的焚烧,滚烫的灼热袭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陶缇甚至闻到了从皮肤上散发出来烧焦味。哭喊、尖叫、求救,铺天盖地。这是一场残忍的泯灭良知的屠杀。有个小小的少年站在婆罗树前,他背对着陶缇,可陶缇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就是房间里的婆罗阿,被他和齐镇重创的最后一代婆罗阿主。他仰着小小的脑袋,望着被火焚烧的婆罗树。有女子、男子、老弱妇孺在他面前被其他国家的人砍杀,陶缇猜想着,眼前的男孩儿应该只是一道虚影,是对方灵魂深处最脆弱的一面,所以以小孩儿的形式出现。
随着惨烈的打杀,有个举着巨大石刀的男人冲着另一个小孩儿砍去。“都给我去死!”男人铆足了劲儿,脸部因为敞开喉咙的呐喊而凸起青筋,他一刀对着小孩儿劈了下去。莫大的恐惧随之而来,即便是灵魂的虚影。陶缇怔了怔。画面很惨烈,但这个男人的脸他却瞧得真切。酒店服务生,陈晖阳。婆罗国没了,婆罗阿却还站在原地,倒塌的房屋,撕碎的尸体,烧焦的残肢断骸也没了,周围开始空落落成为白茫茫一片,他听到了婆罗阿小小的压抑的啜泣声,不过他没哭一会儿,便有一对男女朝他走来,牵起了他的手。男人摸了摸他脑袋,女人则微笑着和他说着话,亲切地唤起了他的本名:“弥罗。”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而女人柔软的话还依稀在陶缇耳边。“没关系,遭受过苦难的人民已经获得了新的生命。”“他们在轮回中有过孩子、妻子、丈夫、朋友,苦难早就过去,做过恶的人也终将受到惩罚,那便是宿命,它不是天生注定,是自己换来的,恶尝恶,善延善。”“嗯,”弥罗点头。这一刻他长大了,年轻,健壮。用妖力感受到的画面有许多,但对比现实的时间不过几秒功夫,齐镇举着的头颅里蓦然流出两行清泪,表情却不再是痛苦,他嘴唇一张一合自言自语最终说了句齐镇听得懂的话。“个人的永生不是传承,爱才是。”齐镇将这句话咀嚼了一番,没嚼明白,道:“什么意思?”弥罗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仿佛不是死去,而是睡着了。房间内所有的藤蔓包括齐镇手里的头颅,轰然化成了纷纷扬扬的黑色飘絮,它们散落在空气中,像下了场黑色的雪,绝美而壮烈。陶缇能窥见的画面也在弥罗自我毁灭中消失。是的,自我毁灭。也是由自己的意志由衷发出的,对执念的救赎。在片刻间,这场“雪”便到了尽头,消散得无知无觉,有的是陈旧的地板,斑驳的墙壁,被原主舍弃的碎裂的浴缸和一方有了些年代的大衣橱。这里的一切已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