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整个食堂后厨都是一静。大家伙不知想到了什么,彼此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摇摇头,满目惋惜。陈姐热心善良,又是个话痨,平日里就算后厨没人和她唠嗑,她也能自己跟自己碎碎念半天。这会儿又自言自语地念叨开:“阿雯勤快能干,学东西快,又肯吃苦,多好一丫头。可惜啊,可惜……”监狱后大门处。黎明未至,两个持枪值勤的狱警分别矗立于大门两侧,清一色的绿色制服,腰间别装备带,上衣扎得很紧,衣着板正,面无表情,钉子似的,映着昏沉灰暗的天色,远看去就像两樽地狱传说里的罗刹鬼,教人望而生畏。凌城的乱,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而泰安监狱是关押本地所有重刑犯的地方。要看管一帮真正的恶鬼,狱警们职责大过天,自然只能比恶鬼更凶悍。阿雯初来泰安监狱那一年,成天胆战心惊,甚至都不敢多看那些狱警。好在几年时光过去,她对监狱各处已经慢慢熟悉,也就没那么怕了。这会儿时间实在太早,天幕下的一切都很模糊。映着监狱大门照下的巡逻灯,阿雯依稀看见门外道路上侧翻了一辆拉货的三轮车,各种蔬菜水果呼啦啦散落满地。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正弯着腰,把那些蔬果重新拾起,规整装入一个干净的白色化肥袋。阿雯走到门岗前,往里头张望了一眼,好半晌才鼓足全身勇气,试探着喊:“警……警官?”她声量不大,而且有非常轻微的口吃,恰好外面一辆救护车驶过,警笛声将她的声音完全掩盖。喊完,门岗内仍旧死寂一片,没人搭理她。无奈,阿雯只好走得更近,忐忐忑忑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房门,拔高嗓门又喊了声:“警……警官?”这一回,嗓音清楚无比传入室内。男监高墙里清一色的臭男人,连典狱长养的鹦鹉都是只雄性,这声音轻盈柔婉,罕见之至。门岗内的人正要喝水,听见这声音,揭保温杯盖的动作明显一直滞。他静默两秒,杯子一撂,放下随意交叠起的长腿,慢条斯理站起身,开门出去。瑟瑟秋风中,阿雯安静地等在屋外。凌城这地方,要不怎么说它神佛不渡。夏天热得像火炉,一入冬又像个巨大的冰窟,活灵活现的一座人间炼狱。入秋不过月余,气温已经骤降到十几度,凌晨时分,空气都显得凉意沁骨。阿雯每天起早贪黑在后厨工作,大火炉子烧得通红,环境温度高,加上在食堂上班要统一穿工作服,她套在里面的衣服都很单薄。这会儿风一吹,单薄的工作服不足以御寒,瞬间冻得她一个激灵。阿雯双手对搓了几下,原地踏踏步,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沉沉稳稳的。她怔怔地缓慢抬眸,看见门岗里走出来了一个男人。和所有狱警一样,对方身上也穿着板正笔挺的狱警服,个子目测有一米八几,肩宽腿长,体格强健而高大,视线再朝上,借着头顶森白的巡逻灯光,阿雯看清了男人的相貌。很引人瞩目的一张脸,肤色偏深,眉眼深邃,鼻梁直而挺,鼻头长得颇具特色,是东方人里最罕见的盒形鼻,硬是在英挺周正里平添了几分贵气。男人的眼神很淡漠,静得像一摊没有起伏的死水,很冷漠地看着她。短短几秒,阿雯心里生出惧意,害怕里,又夹杂一丝好奇。门岗这边的狱警,她在这工作几年,几乎全都见过。但这位年轻警官却很面生。不过,他长得还挺好看。就在她出神的当口,眼前的警官开口了。他漠然地问:“你有什么事?”“哦,你……你好警官,我是这里食堂的员工。”阿雯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连贯。她挤出一个笑,伸手指指大门外,“外……面这个大叔来给我们送菜,车子翻掉了。菜好多,洒了一地,我要过去帮忙,不然全监狱的人吃饭……吃饭就不能准时了。你开下门,放我出去,好吗?”这番话,虽然词汇搭配不当,句式结构也有点问题,但阿雯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她很少和人交流,久而久之,语言表达能力也就随之退化。这边厢,听完阿雯的话,警官转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辆翻倒在路边的三轮货车和满地瓜果。他没有再多言,径直上前刷脸打开铁门。“谢……谢谢你。”阿雯朝警官感激地点点头,接着便快步走出监狱,帮老齐捡起满地的菜。“齐大爷,你、你这车怎么翻了?”阿雯从旁边找了个大袋子,蹲下来,边捡东西边随口问。“说起这个就来气!”老齐气得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肯定又是哪家倒霉蛋子搞恶作剧,把火砖横在路中间,我本来就有白内障,这大清早的什么都看不清,一不留神就把车给骑翻了。唉,这些西红柿估计大部分都摔裂了。”“没……关系,裂了就裂了,洗干净炒成菜,吃进……肚子也都一样的。”阿雯呆呆地笑,安慰了老齐两句,随后便低下脑袋,专心致志捡菜。捡着捡着,视野里忽然映入一只修长瘦削的大手。那只手拾起几只西蓝花,给她递过来。阿雯一愣,迟钝地抬起脑袋。是刚才那个给她开门的狱警。“你……”阿雯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男人继续一言不发地捡蔬菜,两颗火龙果,一只香橙,然后再默默装进她脚边的口袋。阿雯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出这名警官是在好心帮助自己和老齐,小声说道:“谢谢你啊,警官。”男人闻声,视线微抬高,移动到阿雯脸上。女孩的年龄应该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最普通的食堂工作服,为防油污和落发,头上还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