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马车的疾驰,秋家的宅子就在眼前了。秋夜音将布帘撩开一角,从缝隙觑着那对金丝楠木的赤色门扇。气派的大门是一所宅邸的脸面,从木材的挑选到门板和黄铜把手的打造、再到刷漆、最后到安装,每一环流程都是他亲眼监督着工人来的。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天下。他作为秋大少爷,秋家正儿八经的掌权人,在这方占地数千平米的豪华院落是说一不二的、皇帝似的人物。
不,不只是皇帝,也是公主吧?思及此处,秋夜音暗自发笑。因为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是被外人唤作“秋秋”的秋家大小姐。天生双性之体的他平时是拿布一层层缠着胸的,偶尔觉得憋闷,想放出来轻松轻松,就会扮成女性出门吹风。为了防止身体的秘密暴露,作女装打扮时,他对外声称自己是秋家少爷的孪生妹妹。自己是自己的胞妹,听起来属实有趣,不过家里信得过的仆人都知道他是独生子。父母死得早,乘汽车出了车祸,只留下了庞大的家业,没有机会给他生个弟弟妹妹。
“家主,到了,该下车了。”马夫汪叔栓住了马,弓着脊背,恭恭敬敬地立于车旁,为主子掀起厚重的车帘,“来,您站在车辕上,踩着我的背慢慢儿地往下走。刚刚在外面碰了您的手,实在对不住。要罚,我也认罚。”
“不必。”秋夜音提起裙摆,利落地跳下了地,瞧也没瞧排成两列在门前相迎的忠仆,“汪叔你演上瘾了不成?我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用不着连下个车子都要别人给我当台阶。”至于碰手的事,虽然他不喜被人触碰,但扮演“秋秋”时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摆架子的,被碰也是不可避免的牺牲。权当在世人眼皮底下做做样子,让“秋秋”进一步和“秋夜音”分割开,不至于令人联想到一处去。
刚吹过风,心情是轻快的。他回了屋,脱掉女式的白色洋装,换回挺括有型的藏青色西服。
门童来报,说是孟家少爷前来拜访。
轻飘飘的心情沉淀了。秋夜音“嗯”了一声,把最顶端的一枚衣扣扣好,慢悠悠地拍了拍袖口和衣角的褶皱。
童子隔着雕花的房门候在门口,把访客的来意原样传达,“孟少爷说,他是为着在码头挡了路的事,来找秋小姐道歉的。他身边带了两个小厮,手里提了烟酒茶叶和绸缎的礼物。烟酒是给少爷您的,茶叶绸缎是给小姐的。”
又一个为女色昏了头的阔少。听话听音,在商场混成人精的秋家主哪里不明白来客的真正意图?他从鼻间发出冷哼,拿上一向不离手的银质打火机,不紧不慢地推开门,朝着前院走去。
孟城野早已等在会客厅了,没有落座,就那么站着,伸长脖子望眼欲穿,鞋尖啪啪地敲打大理石地面,制造出不安分的噪音。乍一见到秋夜音的脸,他瞳孔放大,吃惊地僵立在原地,化为一尊高大的雕像。
秋夜音无视了他的异样,平静地在主位坐下了,指节轻击桌面,“听说您是来找舍妹道歉的。舍妹是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不便见陌生男子的面。”
冰凉凉的语气宛如一盆子冷水,把孟城野当头浇醒了,他心想哥哥和妹妹的性格还真是大不一样。妹妹待人宽容随和,哥哥就硬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但没办法,这可是未来大舅子,过不了他的关,就迎娶不了心仪的女子。
为了娶娇妻归家,向来脾气不大好的孟大少豁出去了,命小厮呈上礼物,自个坐在客位,说了满口的奉承话,“听说秋先生跟我年纪相当?我刚从海外回来,什么都不懂,人脉经验功绩样样都没有。您却已经是混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为人处世方面,我有的是跟您学的。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们结个拜把兄弟?”
令他的心冷了半截子的是,未来大舅子全程不言不语,就啜饮着茶水听他瞎吹。大舅子那双白皙如玉的手,默默地用茶盖刮去杯中的浮沫。上好的瓷器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鸣音。撇一撇漂浮的茶沫,再浅浅地抿一口茶,大舅子的行为举止从容不迫,仿佛是一幅优美的动态画,令人赏心悦目倒是不假,同时却也惹得人十分焦心。
话说完了。茶喝至一半。一直低着头的秋家主也抬起了头,蓝眸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今日就到这里吧。我还有其他客人要见。门童,把孟少送出去。孟少您慢走。我事务繁忙,就不亲自相送了。”
他既没有答应什么,也没有透露什么,给了孟城野一枚软钉子吃。
孟城野皱起眉,心知这是被婉拒了,思绪乱糟糟的拿不定主意。他不想放弃,犹豫再三,决定开门见山,不跟年少老成的小狐狸打马虎眼了,“我想娶你的妹妹。她已经陷入过一次不幸的婚姻了,你不该早点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重获幸福吗?把人关在家里守寡算是个怎么回事?”
出过国留过学的青年人把新潮的思想带回了半新不旧的海城。大胆的发言一出,屋子里的小厮丫鬟们都慌乱地偷瞄主位上另一位青年的神色。
秋夜音“咣”地放下茶杯,眸色变得深沉,“你算个什么东西?到我家来教训我了?如果我说我讨厌我的妹妹,就是要让她不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