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她听他的语气不像玩笑,好奇地问道,“你真的因为那个舞姿忏悔了?”
“当然不是因为舞姿。”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所以,我的教育是成功的,对吗?你看上去已经对名誉弃之如敝屣。”
“教育这个词真老气。”她撇了撇嘴,“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
“我二十七岁了。”
“好多你这年纪的男人,娶的都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但我不会,莉齐夫人,”他柔声说道,“从我发誓成为教士的那一刻,我这辈子就属于上帝了。”
莉齐不信上帝。她这辈子也闹不清楚,为什么有的教士可以结婚,有的不可以。她不愿意谈论她弄不懂的话题,另起了个题目:“你怎么看出来,我不在乎名誉的呀?那老恶婆跟你讲的?”
“是,也不是。”他没有指责她的不敬,含笑说,“我刚到这个教区,就听说了你的大名。虽然你没有为基督做过什么事,他的信徒却一直念着你。”
“愿上帝让那些人的嘴巴烂掉吧!”她将头一扬,恶狠狠地诅咒道。
罗伯特笑而不语。
莉齐想了想,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那你——”
她不信他是那种落俗的人。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到死也忘不了她在舞会上手足无措,是他和她跳了第一支舞。为了安慰她闲言碎语不足为惧,他又亲身示范了粗俗下-流的康康舞姿。
他是一个教士,本该一辈子循规蹈矩,对女人——尤其是未婚少女敬而远之。他却帮她叩开了名誉的牢门,微笑着目送她远去。她相信他不是——兰斯那种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罗伯特神父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教士不是男人,对女人家的事自然也无从置评。”
按理说,这句话说完,就该另起一个话题了。
可他好像很久没说真心话了,非常想要一吐为快,便继续说了下去:“但你也看见了,教区里真正主事的都是男人,聆听忏悔的也是男人。所以,我时常很迷惑,我究竟算不算一个男人。”
“罗伯特,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当教士呢?你明明可以像唐璜那么风流。”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不假思索地说:“假话!”说罢和他一起笑了起来,“我还没听过你说假话呢!”
罗伯特微微笑了:“那我把真话和假话都告诉你,你自己去判断吧——因为我要活着,亲爱的莉齐夫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像我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而且出人头地,最好和最快的办法就是成为一个教士。我这张脸除了比肩唐璜,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取得太太们的信任。你看,即便被派到了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我依然从容不迫,就是因为这张脸呢。”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请你自己去判断吧,夫人。”他轻吐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士,我渐渐发现了这份工作的乐趣。我喜欢上了帮助别人、为自己赎罪的感觉。”
莉齐糊涂了:“可是——你并没有罪呀?”
他笑着说:“谁人无罪?”
莉齐不明白罗伯特的想法。她喝酒,抽烟,无视闺训,她都这样了,都不觉得自己有罪。
罗伯特是一个好人——至少他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却认为自己有罪。这太奇怪了,仅仅因为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野心,就是一种罪过吗?
她莫名感到一阵孤独。
罗伯特很好,他们之间却没什么共同语言。在他的面前,她虽然笑颜逐开,心里却慢慢涌起一股初到巴黎时的孤独。
这种孤独,她跟其他女孩聊天的时候也碰到过。大多数女孩都坚信,女子应该遵守闺训,当个娇弱动人的淑女。
不是没有与众不同的女孩,但她们太与众不同了,眼界是那么高,学问是那么深,她们热衷于演讲、游-行、帮助他人。
莉齐的觉悟没那么高,在那些女孩的面前,仍然感到孤独。
突然间,碰到初恋情人的兴奋感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百思不得其解,“兰斯是个蠢货,流连于过去,我跟他无话可讲就算了,罗伯特那么好,不古板,也没有过去可以回首,为什么我还是跟他没话讲呢?”
好像只有——埃里克跟她有共同话题。
不,不是他和她有共同话题,而是他愿意走进她的世界。
兰斯走得太慢了,他宁愿负债如山,也不愿意走出自己的世界,看一看时代的变化。
旧时代早就消亡了,决斗手-枪取代了骑士长剑,总有一天,无马车也会取代马车。
他却还坚守着陈腐的骑士精神,并用这种精神审判身边的女人,认为她们也该像骑士时代的女人一样,娇嫩、柔弱、等待男人的保护。
罗伯特——他似乎走得太快了。他的每一句话,她都似懂非懂。他把莉齐当成倾诉的对象,觉得莉齐应该明白他的思想。可是,她只是一粒小小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