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局促地垂眼。歌声和客人的欢笑遥远地传过来,我想这时候我没必要说,我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不过是请别人聊天喝酒的。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得了。
在我看来,“那些活儿”并不简单——开台、点酒、要记得哪桌点了什么随时送到,要端沉甸甸的果盘和酒盘。还要有眼色,要分辨有哪些人是来提供服务的,有哪些是来“打猎”的——老板说遇到这两种人不要多管闲事;还有哪些是和我一样的女服务生被强迫灌酒,被调戏——这种要在不惹恼客人的情况下,叫保安或者领班来处理。
生活向我展示了它的粗粝而辛辣的一面,毫不夸张地说,我真正的人生,是从大三开始的。那年春和教会我很多,怎么跟人砍价,怎么拼团购,怎么在学长学姐那儿花最少的钱甚至不花钱,搞来能用的二手资料和物品,怎么做最省日用品,怎么在兼职结束的深夜,在这城市里找到便宜又大份的宵夜。
春和后来还帮我找了一份小学生托班老师的兼职,平时周一到周四,傍晚我就去盯小学生写作业,周五周六周日就去酒吧兼职。酒吧的工作通常要到凌晨,春和下班后会找个附近的kfc等我。用他的话说,“小少爷头一次兼职就上了难度,这不得保驾护航几天。”
但是有个周六,我们照例搭伴去市区兼职,地铁上春和突然说:“景明,今晚我不能等你了。你一个人行吗?”
我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春和脸上洋溢着羞赧又温柔的笑意,他说,今天米兰过生日,下班后我俩要去约会,她说今晚要是太晚我俩就不回学校了……
我大窘,忙说没事你忙你的,代我祝米兰生日快乐,我自己回得去。车到站,春和说,那,我走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说,好的。车门关闭,我头一次发现,原来坐地铁也是会晕车的,密闭的车厢气味令人难以忍受,车身轻晃,我握着扶栏,忍不住就蹲了下去。
那晚下班后我没回学校,而是去了夫子庙。
书本上讲“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但我来南京只在景区外看过一眼,因为我向来不爱去拥挤的人造经典。但春和很喜欢那里,那是他和米兰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进夫子庙学生票很便宜,在河边散步,看桨声灯影也不花钱。他说他和米兰就牵着手随着人群走啊走,每次到人群拥挤的地方,两个人都下意识地会把对方攥得更紧一点,生怕被人群冲散。
那晚我走啊走,好像走过很多座桥。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走过的,我想象不出来。最后我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狼狈地把头埋在膝盖上,想哭又哭不出来。我早就知道,我终将失去春和,毫无转圜余地,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我还是觉得无比难过。
99章
15
读书那会儿,春和的手机一直不怎么好,即便是后来换成了智能机,也是那种内存很小的山寨机。但他又爱听音乐,为了实现听歌自由,他曲线救国,去学校广播站当播音员,就每到晚饭时分放歌、读学生来信那种。
那会儿我就觉得他很适合去电台当主播,还撺掇他去电台实习。春和成绩很好,我觉得如果有老师推荐的话,他去什么电视台、电台实习,完全有可能留下。但春和拒绝了,他觉得在成人培训机构挺好的,而且机构老板很赏识他,已经明示他,只要他毕业愿意来,立马安排他带中级班,课时费也会提高。
那是培训行业势头正猛的时代,大三那个寒假,春和作为兼职教师,已经可以和正式员工一起去参加年会了。回来后晚上卧谈会,他的语气中满是羡慕——“苹果手机一摞一摞的,256g起步,这还只是二等奖。”他说,“如果我入职的话,就算抽不到二等奖,绩效评比也够得一个了,那得能下载多少歌啊。”
挺好的。我在心里默默想。春和和米兰的老家一南一北,都是小城市。那会儿我们没有“逃离北上广”这种说法,留在大城市几乎是每个人卯足了劲儿要实现的愿望,无论怎么看,他和米兰在南京落脚,都是上上策。
但事情的变化发生在大四上半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学校组织了一次招聘会。为了配合春和,米兰也就全找的本地公司投简历,没想到面试回来之后态度异常坚决,说什么都不愿再投其他公司,说什么都不肯毕业后就在南京发展。
“一下地铁我就懵了。高架桥左右各一个施工大坑。步行二十分钟才走出施工区,再步行十五分钟,总算碰见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我还以为我走错了,一打听才知道没错,就是这地方。”米兰描述道。
那会儿南京也在热火朝天的城市建设中,的确很多地方都在施工。所谓的园区,也没有像后来的互联网产业园区一样设施完备,咖啡餐厅健身房一应俱全。米兰按着导航转了快一个小时才找到面试公司的地址,hr倒是很热情,说欢迎她大四结课就来实习,一直到毕业,然后就可以入职,一周上六天班,做得好一年一调薪。
在我们还会被老板的鸡血而激励时,米兰早早就识破了大饼。她问,“这地方挺偏的,咱们公司有食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