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线下见面,诗坛明星碰上传媒新秀,一眼定情缘。
凡姐说她至今深深怀念着那个时候的韩放,韩放是个有点内敛的人,也不太会应酬,但跟她总有无穷多的话。两人谈恋爱那会儿,经常通着话就睡着了,的事。
只不过诗坛明星终究是昙花一现。文化界比媒体界更讲究论资排辈、互相抬轿子。有一次,韩放被推荐参加一个奖项评选,有前辈指点他,说最资深最有分量的评委很看好他,他只要稍微表示表示、拜拜山头,大奖非他莫属。但韩放不屑一顾,私下里说,他有什么作品啊?不就是靠“研究”那几个大佬的作品出名,人家写文学批评那是解析批评,他写文学批评那是变着方拍马屁。就这人还好意思跟别人要钱。
不知这话是不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总之,韩放落选了。
这种事一次两次还好说,多几次之后,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愿意抬韩放的轿子了。因为在大家眼里,韩放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还总爱戳破圈子里一些众所周知、却又不好公之于众的潜规则。
既得利益者正襟危坐,谁愿意被“不识好歹”的人掀开老底,翻出通红的猴屁股呢?
于是韩放这颗新星变流星,就这么迅速地划过当代文坛,陨落得无声无息。
但凡姐无所谓,用她的话说,两口子过日子,只要自己觉得配合得当就行——其实外人看来他们的确是良配,女主外男主内,凡姐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韩放则兢兢业业地当着讲师顾着家,把老的小的照顾得井井有条。连凡姐在国外交流那半年,家里老母亲拆迁换房,都是韩放一手打理出来的。
“所以我就觉得——韩放对现在的生活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吃穿不愁,有车有房,钱也没让他操过心。我们也不是那种忙于事业疏忽交流的中年夫妻,我的确不理解,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凡姐啜了一口啤酒,幽幽地说。
“那天去见那个小女孩,她说是跟韩放聊文学聊上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我就想,你老婆不会聊是吗?你老婆不仅科班毕业学文学懂文学的,还是个专职的文字工作者,还是获过奖的文字工作者,怎么着,满足不了你的精神需求了?非得找小姑娘聊才能获得精神共鸣?”
我深深地看着凡姐。她连落寞都是美丽的,连发牢骚都是优雅的,可是她这般通透,在这件事上还不是身在局中,雾里看花。
男人,就是一种既要又要还要的生物。他们想要一个又美又有情趣还能挣钱的伴侣,但又不希望伴侣风头太盛盖过他们。凡姐什么都能包容,包容了他的清高执拗,也包容了他世俗意义上的失败;她什么都能给韩放,家,钱,爱情,但唯一不能给他的,就是那种雄性生物与生俱来的尊严。他的才华、能力和弱点,尤其是一次次的打击,都被自己的妻子所见证。他只能隔着网线,从小姑娘那里得到一点虚幻的仰望。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凡姐和韩放,究竟谁更可怜。
11
那晚我跟凡姐喝着酒聊着天,一直聊到晚上十一点,突然,头顶白炽灯闪了闪,倏地熄灭了,连带着嗡嗡作响的空调也一并哑了。
“停电了。”我俩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见没有来电的意思,凡姐摸到墙边按了几下开关,“你今天工作都做完了吗?”
“嗯,我这边完了。”我说。
“我也完了。那不等了,咱走吧,明天打个报告补打卡。”
我俩打着手机电筒,顺着楼梯一圈圈往下走。楼梯间真黑啊,集团晚上值班的人不多,凡姐的高跟鞋敲击在瓷砖地上嗒嗒响。其中有几层在装修,装修材料堆在楼梯间,我不得不在前面先探路,让她跟在我后面下楼。
“得亏有你。我可怕黑了。”凡姐一边小心找地方落脚,一边跟我说话。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从脚下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思凡?”
我擎着手机往下照,另一束手机电筒的光从下面一层打上来,是韩放,他一手撑着楼梯扶手,一手举着手机,狼狈地推了推眼镜,朝上看了过来。
见是我,他收了手机再度拾级而上。我抬头看了看墙壁,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数字“九”。我们办公室在第十九层,我跟凡姐从十九层下来,而韩放,则从一楼爬楼梯上来。
“谢谢了啊,苏老师。”毕竟是三十五岁的人了,一口气爬九层,韩放有点喘,他连气儿都来不及喘匀就转向凡姐,温柔又有点嗔怪地说:“怎么不接电话啊思凡?我还怕你不敢下楼。”
两个人一上,一下,隔了整整半层台阶。凡姐低头俯视着她的丈夫,她的身形隐于黑暗,而脸却在韩放的电筒光之内,浓密的的长卷发像一道帷幕,遮住了小半张脸,莫名地,让她看上去像是马上要变成泡沫的美人鱼。
沉默对峙了一小会儿,凡姐轻轻地说,没看手机。
于是我们仨就一齐朝楼下走去。
很快我就后悔了。早知道韩放来接凡姐,我就该呆在办公室里等来电。因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