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鲁惴惴然,心虚又后怕,不明白这外乡人从哪瞧出了端倪。
武延秀试出他一丝漏洞,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明眸桃腮,污泥不掩国色,却有刀刻样线条刚毅的高鼻梁和窄下巴,真真儿兼具男女观音之相。
公主喜欢观音,贺鲁每每从过往商旅手中买到或是抢到,总要揣摩许久,再去献宝,以便从公主的娇嗔或嗤鼻中总结规律,投其所好。
唐人观音男女并存,男观音留八字胡,女观音梳发髻或戴花冠,姿态婀娜,一手持净瓶,一手轻轻搭在纤腰上。
所谓水月观音,乃是一尊精致的白瓷坐像,观音手持柳枝、净瓶,以如意坐姿态停歇在岩石之上,脚踏莲花,背倚满月,轻盈悠闲的犹如水中之月。
“你讨厌叶护,我就帮你干掉他。”
贺鲁一听就急了,“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武延秀笑着示意他低声。
“只要有一点点讨厌,就能杀人,我教你,我那手下——”
指龇牙咧嘴的小宝。
“会巫术,还会下毒,你们突厥人不懂这些罢?”
第148章
郭元振赶去的时候, 几个突厥巫医正轮番给武延秀念经,灌药水。
他捂着肚子往一只头盔里大吐苦胆,偶然抬起头急切呼吸, 喘气抽抽儿,直打摆子。
他抓住胡子花白的老者,生硬道。
“劳烦可汗操心, 郡王想来水土不服,我们带的大夫就能治了。”
哥舒英忙上来挡煞,笑嘻嘻解释。
“巫医断的也是离乡不适之症, 您瞧,他喝的药方儿,乃是上两年神都太医拟的, 并非往常治我们这些粗人的方子。他在沙子里埋了大半个时辰, 口鼻里进了秽气,催吐是常理,这病症不凶险,您且等等,过了今晚就好了。”
郭元振略略放下心肠, 推开老人,不情不愿地向哥舒英拱手。
“叶护亲自料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再要吃喝什么, 需得咱们大夫瞧过了才能入口。”
“那是自然,自然。”
哥舒英一律答应,当面用突厥语吩咐巫医听命于郭元振。
几人对这命令极之意外,却不敢反驳, 互相看了眼,齐齐躬腰退下, 郭元振这才消了火气。
“请问阁下究竟怎么称呼?”
哥舒英分外客气。
仿佛使团冒指郡王并非怠慢可汗,反是一片好心,而他完全明白对方的难言之隐,还代表可汗明示绝无怪罪之意。
“昨夜阁下自诩郡王与我拼酒,骗得我多喝了好几杯呐。”
偏头看看蜷缩在石灶前的武延秀。
他们身处叶护的小帐,说小其实也不小,正圆形状,方寸十来步空间,圆心竖着一根碗口粗的乌木大料,撑起整个装饰华丽的鲜红顶面,红丝绦打的络子覆盖乌木,挂满了狼牙、兽皮、羊头等装饰。
以之为中心,帐篷高度渐次降低,但最低处仍可站直,圆壁是几层厚麻布料叠摞而成,挂着羊毛编的饰物,地上铺满了花样繁复的毛毯,再用大沙包毛毡隔断出里外两块空间。
武延秀的卧榻铺在最暖和的灶门前,连叶护的床褥都挪到边上了,可他人还病恹恹的,吐得搜肠刮肚,唇上发乌,半闭着眼无力加入对话。
小宝跪着侍奉,热汤婆子捂在脚上,捧热茶汤凑到嘴边,他却不要。
哥舒英看了摇头,心里骂他暴殄天物。
黑戈壁的水井都是半咸水,喝了只会让人更加口渴,突厥人有些简陋的办法澄清咸水,成品勉强入口,但还是很涩,唯王庭深处有口珍贵的井,传说当年骨笃禄可汗就是为了这口井,才把突厥王庭设在黑沙城。
井水的咸度比黑戈壁略低,亲贵们赖以吃用,偶然拿来待客,算极有诚意,但哥舒英对武延秀另眼相看,特特送来十个葫芦,装了野马泊的甜泉水。这东西来之不易,取用一趟耗费人力就罢了,保存它更艰难,要埋在沙坑深处,不然地面上晒两日,再打开发臭发黑,还只剩半罐。
“瞧郡王这般形貌,当不是好酒之人。”
哥舒英里带着一丝好奇,甚至是亲近的味道,目不转瞬地打量武延秀。
郭元振不软不硬地顶了句。
“那叶护就看错了,郡王的酒量比小人好得多,至于小人么——”
他临阵受命,与哥舒英虚与委蛇大半个晚上,酒喝了,剑舞跳了,手把手摔过跤,称兄道弟,还是没能摸透这位并非出身王室的叶护是何来历,照突厥人的惯例,这情形很是不同寻常。
“小人是郡王打小儿的伴读……”
郭元振编瞎话张口就来,毫无破绽。
“帝裔皇孙皆有这么几个奴婢,虽命贱,时间长了,也和兄弟一般。昨儿郡王丢了,我们正使一时慌乱,指小人冒称,实是怕才见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犯了可汗忌讳。倘若早知道王庭有您这样清明能干的叶护,就不必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