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只留嬷嬷、小厮。
屋里安静下来,连院子里都空落落的,墙根几盏孤灯在风里闪烁。
武崇训还站在廊下不动。
朝辞小心翼翼解了斗篷,露出底下腰身,他这才迈进门槛拱手作揖。
“阿耶的身子可还好?”
“不敢劳动郡马!”
座上的武三思低垂双目,托着茶盏一哼,开门见山。
“你上表,说裴怀古身份不显,做使团正使,辱没了默啜,又说阎知微系出名门,若以他为大将军,加突厥正使,才能得默啜正眼相看。”
武崇训嗯了声,坦然承认。
“阿耶不赞同么?还是气恼?儿子指六部中唯有春官侍郎空悬,建议先拔擢阎知微做侍郎,再行出使,给足默啜面子,只不过占了您手里的香饽饽。”
武三思乜他一眼,语带讥讽。
“原来郡马纵横裨益,还顾虑得罪我么?”
“那是自然!我受阿耶生养大恩,纵然事事以国事为先,也不可能丝毫不考虑阿耶的处境。请阿耶放心,待使团顺利返京,各人论功行赏,阎知微必然另有高就,所以这侍郎的位置,还是阿耶掌中之物。”
武崇训打个哈哈,转身吩咐朝辞。
“你去催催厨房。”
“好好好!”
武三思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细辨,是又惊又喜。
“我花了那么多钱,打点了那么多人,自以为手眼通天,没想到竟被你逮住个缝子。我问你,你是要拿你妹妹的终身与我赌气?”
袖子里掏出一卷尺把长的卷轴,明黄缎带绑着,分明奏疏。
短短不过一年时光,因着瑟瑟连番打磨,武崇训那张锋芒尽藏的面孔上,竟泄露出丝丝狠辣。
当初武三思便为这主意拍案叫绝。
要说武崇训是块顽石,瑟瑟便是琢玉的工匠,她一时半刻上不得台,唯有令武崇训阵前出战,扫清障碍。
“阿耶从何说起?我出这个主意,也是给他阎家添彩儿!”
武崇训笑了笑。
“阎家世代簪缨,祖上是六镇出来的武将,北魏、北周皆是重臣。阎立本、阎立德兄弟更是大画家、大建筑师。阎立本当初提拔狄相,至今子孙是狄夫人座上嘉宾,《历代帝王图》、《太宗步辇图》、《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相》出自他手,阎立德修峻昭陵,可称千秋之功。”
他接过卷轴摩挲了下,似对奏疏中的提议大感满意。
“这样人家儿,有意向琴熏求亲,别说阿耶,连我都与有荣焉。”
武三思一哂。
这东西学坏了,嘴上说得好听,不过是与他作对罢了。
“你别跟我装糊涂,阎氏兄弟自然是好的,可那盛名已在五十年前,如今他家的子孙不争气,在朝堂上可有可无,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哪能人人与先祖相提并论。”
武崇训颔首,脸上浮起一点笑意,仰面看着武三思。
“便是咱们武家,不也……嘿嘿!”
讽喻之意溢于言表,既骂武承嗣,又骂武三思。
“阎知微本人尚无寸功,区区右卫郎将,做您的亲家,实不匹配,所以我想使他走趟远道儿,回来提拔两级,不就门当户对了吗?”
——还在跟他打马虎眼儿!
武三思搁在膝头的双手握起了拳头,武崇训只做看不见。
“还是……阿耶压根儿就没瞧上阎知微?”
武崇训露出不解的神情来,大惊小怪地追问。
“我们琴熏何等身份?自是昂着头挑女婿,阎家不满意,婉拒了便是,为何又收下见面礼?哎呀,难道是贪求阎立本的墨宝价值千金?可为这点小利,却吃了大亏!如今阎夫人与王妃常来常往,阎公子又邀约琴熏出城游玩。”
他一径儿置身事外,阴阳怪气,说的武三思气恼不已,重重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