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顿了顿,圣人登基时已是古稀之年,喜欢孙儿孙女环绕,宫中养大的郡主、县主足有十来位,内中独李仙蕙爷娘失势,孤立无援,却不知如何得了颜夫人青睐,将独女安排到她的宫房。
“——哦?”
这么一说,颜夫人果然来了兴致。
武三思捋着胡子慢吞吞道。
“那日圣人召见,府监为查考她的性情,刁难了两句,她皆应对得宜,单说能上场面这一条,便衬得起我们三郎。”
提起张易之,武崇训厌恶地皱了皱眉,被两位长辈看在眼里。
他话里话外把李瑟瑟放在高攀了武崇训的位置上,听在颜夫人耳朵里,却不是自恃门阀,而是拍她马屁,概因在颜夫人看来,武崇训的品性气度由她一手塑造,往后成就如何,也不能记在武三思名下。
果然,颜夫人听他说完,眉头便松弛了些,甚至有些期待的望着帘外。
武三思偏头吩咐梁王妃。
“去请李四娘进来吧,看夫人瞧不瞧的上?”
梁王妃领命走到廊下。
满院梧桐树影,静悄悄的,闲人都清出去了,只李显夫妇和瑟瑟肃容站着,李显满头热汗,身子微微发颤。
见她招手,瑟瑟忙提裙上前,梁王妃却犹豫了,折身背对中堂努嘴。
“里头那位,一日为师,终身是母,你可不要把她当做女史的阿娘,要当是郡王的阿娘。”
瑟瑟恍然大悟,感激地望王妃一眼。
难怪传旨这么要紧的大事,宫使来都来了,里头却半天没个动静,合着还在掂量她的轻重,听梁王妃的言下之意,倘若这位颜夫人不满意,赐婚的圣旨竟是可以驳回的。
她不敢大意,低低嗯了声。
梁王妃将她和李显夫妇一道引进屋内,颜夫人先向李显夫妇行礼,韦氏忙上前搀扶起来,彼此坐下,因颜夫人是四品的女官,瑟瑟尚是白身,遂抬手加眉,欲郑重行跪拜之礼。
武崇训忙走到身旁拉住她,轻声道。
“表妹不必多礼,夫人是我的授业恩师,你就跟着我叫一声师傅吧。”
但瑟瑟不肯,低头恭敬道,“往后如何称呼夫人,看我的造化,但今日这礼必是要行的。”
颜夫人嗳了声,诧异问,“这话怎讲啊?”
瑟瑟仰面向上望去,为防春日柳絮入屋,月洞窗下挂了一幅八达晕的卷帘,那人从帘幕投下的阴影里探头出来,人清瘦,也不年轻了,额头隐隐细纹,面皮干瘪,可是精神矍铄,眼眸深如寒潭,正手撑膝盖向前趋身,拇指上的绿玉扳指深深扣进深绯团花绫子里,满身朗朗风仪,尽是文臣以笔杀伐的自矜。
“我身为女子,自然更仰慕女子之威仪……”
瑟瑟说着,先欠身向武三思及武崇训致歉,再续道,“……远胜朝堂上的须眉男子。”
这话一出,不光梁王妃愣住了,连笑吟吟的武三思也踏了个空。
颜夫人冷眼瞧着瑟瑟,目光如刀,似耐着性子一点点刮出她的底细。
武崇训更是直发懵,他才与瑟瑟定了终身,瞧她自然千好万好,可她这话却叫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诚然她并没拜错码头,颜夫人在女皇心里的地位,比狄仁杰、魏元忠、韦安石或许不如,却定然胜过武三思甚至武承嗣,如若不然,武三思也不用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甚至隐约借儿子攀扯关系。
但这些朝堂密辛,新从州府提拔上来的京外官员尚且闹不明白,非得重臣循循善诱,才得一窥门径,瑟瑟又从何得知?即便有李仙蕙从中穿插引荐,以她的性格教养,也绝不会对颜夫人说出这么一番近似于投入门下的剖白。
颜夫人倒是意外惊喜,哼笑了声,眼波徐徐流转。
“可惜,可惜,当初留下的不是你。”
瑟瑟摇头,“不可惜,人还是要多经历几番起落,才知道如何往上走。”
这话更是突兀,却比方才那句更合颜夫人的性子,瑟瑟言语中的笃定,甚至引得她想起了当初骤然丧夫的迷茫绝望。
那时银朱将将满月,她膝下无子,司马族中叔伯便逼她收养侄儿,实则眼馋她夫君名下产业。月子中孤身周旋已经吃力,谁知又冒出个酒家女,怀抱婴孩找上门来,自称是她夫君的外室……
人到中年回望过去,总是啼笑皆非,当时以为刻骨铭心的痛苦,原来只要走过去了,再回想竟似与己毫不相干。
她盯着瑟瑟再再端详,感慨道,“年轻人,向上哪有尽头处……”
“有!”
瑟瑟大胆打断了这位重权在握的女官。
颜夫人愕然,沉默片刻,不再与晚辈理论计较,却撇下她,叫请庐陵王并王妃入内,一面起身捋捋衣摆,从袖中掏出黄绸卷轴向上一捧,一概人等顿时哗啦啦全跪了下去。
自来帝王诏书,一字一顿皆入史载,可称褒贬,所以下笔极之谨慎,用典古雅,成文难免予人佶屈聱牙之感。
瑟瑟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