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前,朔北城
朔州和京城的风俗不同,至少在这里,夜晚是绝不会那么热闹的。
京城的百姓习惯了安定富庶的生活,那里是天子脚下,虽然不能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一旦闹出大乱子来打得是皇帝的脸。于是高官勋贵、宗亲宠臣再怎么骄横,也要约束家中子弟,至于外来的贼人,那更是无处藏身——城门卫、鸾仪卫、禁军,哪个是放着吃干饭的?
但在朔州,哪怕是朔州州府,整个朔州上下最为富庶安定的朔北,一到夜色落下,城中的商铺也大多关门闭户,各自回家。
包子铺老板娘尹翠把最后剩下的几个包子从笼屉中捡出来,用盘子装好。手脚麻利地锁好店门,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推开包子铺后门。
包子铺后门连接的这个小小院落,就是尹家一家六口的住所。
尹翠今年才二十四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十五岁嫁人,婚后丈夫上了战场,最后没能回来,那时尹翠还怀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不得不带着大女儿回了娘家。
她的父母过世早,兄长本来做点小生意,却在外出的时候遭遇劫匪身亡,嫂子白氏也生有两个儿女,白家人怜惜女儿年纪轻轻守寡,想劝白氏改嫁,条件是不能带上孩子。
白氏性格柔弱没主见,却不愿意抛下儿女,姑嫂二人一合计,决定搭伙过日子。
尹翠性格泼辣能干,一手挑起包子铺内外。白氏则温柔沉默,照顾四个孩子和收拾家里的大小活计就归了她。两个女人撑起六口之家,纵然艰难了点,但随着包子铺生意日益兴旺,这个小家总算磕磕绊绊地走上了正轨。
尹翠一进门,白氏就迎上来:“翠娘,小二哭了半天了,刚睡着。”
小二是尹翠的大女儿,今年才五岁。
尹翠一听,顿时反应过来,热血直往头上冲,气得手都在抖:“黄泼皮又来了?”
黄泼皮本名不叫泼皮,他姓黄,是当地一个颇有名声的地痞,所以诨号泼皮。不久前黄泼皮丧妻,想续个弦,看中了尹翠,一方面是因为尹翠年轻漂亮,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机把尹家的包子铺吞下去。
尹翠当然不肯,且不说她无意改嫁,就算改嫁,也不能改嫁给这种人。偏偏黄泼皮盯上了她,不但时不时过来骚扰尹翠,还有几次直接在街上截住尹翠的儿女,大言不惭说要给他们当继父。
白氏点点头。
几度被纠缠、儿女被骚扰的怒恨涌上心头,尹翠气得脸色通红,恨声骂道:“黄泼皮这个下贱东西,我去跟他拼了!”
白氏生怕尹翠提刀去砍黄泼皮,连忙一手揪住她:“翠娘,使不得,使不得,明日我再回娘家,请我兄长上门去教训他,你可不敢冲动!”
她又劝又拦,尹翠总算平静下来,眼眶都红了。她挑了帘子过去看女儿,只见女儿已经睡熟了,白氏给她擦了脸,眼下却仍然红肿的像个桃子,睡梦中还时不时抽噎两声,可见吓坏了。
尹翠方才平静的怒气又被勾了起来,她转身出去,对白氏道:“嫂子,明天一早你回去叫上白大哥,劳烦他叫几个人跟我往黄泼皮那里走上一趟,这口气忍不得,再忍下去,我的名声叫他弄坏了事小,真伤到了几个孩子才是悔事。”
白氏也早受够了黄泼皮的滋扰,点头说好。
几个孩子都已经睡下了,尹翠和白氏把包子热了热吃了,两人在灯下合计着该怎么办:是警告,还是干脆打黄泼皮一顿,真把他得罪狠了,万一他报复又该怎么做。
等她们商量完之后,已经到了戌时末。尹翠和白氏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了明日包子铺所需的馅料和面,才草草洗漱,准备睡下。
忽然的,似乎有一种地动般的动静自远处飞快逼近,尹翠几乎感觉地面在隐隐震动。
马嘶声、急奔声,源源不绝地从外面的街道上响了起来,动静大到甚至传进了她们这座小小的、并不直接临街的院落里。
内室,白氏的孩子被惊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白氏连忙抱了孩子,一边哄,一边惴惴不安地朝尹翠望来,在尹翠眼底看到了同样的恐惧。
白氏颤声:“这是……要打仗吗?”
尹翠的面色已经变得煞白。
她的丈夫就是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被叩门声惊醒,背上包袱出了门,跟随着军队开赴边关。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上一次乌戎破关,在朔州大地上任意掳掠还是百年前的事,然而那种由鲜血和死亡凝练出的恐惧却仿佛根植在了朔州人的血脉里。
“不会吧。”尹翠轻轻说,语气虚弱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好在这阵马蹄声很快停了下来,左邻右舍军户人家没有响起叩门声,这代表着不是征发兵员。然而她们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隐隐传来的破门声、尖叫声。
“官差在抓人。”尹翠小声道。
白氏惨白着脸:“是有贼人进城来了?”
这样兴师动众的抓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