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黑的眼睛,却没有倒映出她的影子。
“云乘月,我要走了。”
“可是……?”
她伸出手,却没有碰到他。她怔在原处。
老师从她背后走来。她不再是刚才那个高大健美的年轻修士,而是变得苍老,脊背也佝偻下来,只能用剑当拐杖,一步步地走。
“乘月,老师也要真正离开了。”
王夫子的身边也出现点点光芒。他捋着白胡子,想要豪迈地笑一笑,最后却习惯性地笑成了慈祥的、透着一丝丝狡猾的老院长的样子。
“大师姐,我也要离开了。”
云乘月竭力撑起来。她的麒麟在她身边拱她,将她拱上脊背,朝他们走去。
“不要,不要……”
她哭出声来,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坐在麒麟背上,嚎啕大哭。这一刻她才终于懂得华苒的心情。
“为什么?”她拼命地喊,“为什么又留下我一个人啊?”
“为什么你们非得一个个走在我前面?我不是大师姐吗?论起来,不是应该我先走吗?”她朝他们伸出手,指望有任何一个人能回应她,可是他们都只是往后退,笑着朝她摇头。
“不要走……”
“那你们也带我走好不好?求你们了,不要只留下我……不要又留下我一个人……”
“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呢?”她哭着问,“我又是一个人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千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就是这样哭着,一边哭一边杀敌。都死了,谁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了。她活着干什么,到底干什么?
后来她被老师送到千年后,忘了那些事,内心却还是止不住倦怠: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思?谁都要死,谁都要离开,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闭眼等死。
现在,一切又要重来吗?
“……你不是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见薛无晦的脸。他已经整个成了半透明的魂魄,也失却了那漆黑的杀意;他站在她面前,弯着腰,双手虚虚按在她肩上,认真地看着她。
“云乘月,你还有拂晓,还有陆莹,还有今世的同门,还有照天教的教众。还有你的卢爷爷,和那个总是开混账玩笑的虞寄风,你忘了?你们勉强也算朋友吧?”
她怔怔地看着他。
“你……”他忽然也哽咽了一下,“你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是……属于这个时间,这个世界的活人。”
“所以,你要好好地活下去——连我们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不只是我们!还有所有牺牲的人,庄怀星,傅眉……你还要为了他们,带领照天教,继续修缮岁星网,培养修士,对抗神鬼!”
他变得越来越透明了。那张脸,曾经属于青涩的少年,他会用草和竹子编成小动物送给她,会为了她做一道美食。后来,这张脸变成了俊美的青年,他会提着剑,和她一起冲在前线。
再后来,他是眉眼阴郁的死灵,在古墓中苏醒,浑身的恨意,却会垂下眼,一针一线为她缝制一只玩偶,或者坐在灯火里、拿一卷书,守着她到天亮。
现在……
现在,他要消失了。到头来,他是活人的时候,她没能够守住他,到他死了,她明明承诺要让他复活,却也没有做到。
“……我不要。”
她说。
他一怔。
她抬起脸,满脸的泪:“我不要!”
他渐渐笑了。
他松开手,直起身。在很多个夜晚,他们曾互道晚安,而现在,是最后一次了。
“云乘月……”
他闭上眼,转过身,
“……再见。”
“喂——”
这个时候,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声。
“喂——等一等!等一等!!”
天边飞来一朵雪白的云,载着急色匆匆的杨嘉。没等白云落地,他就跳了下来,手里还另外拉着一个人。
这时候,山门前的死灵们,已经离开得差不多,只剩薛无晦、王道恒,还有孟夫子。
杨嘉拽着那人,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奔跑过来。
“我就知道不对劲——我就知道不对劲!!”
这个生机大道的大能修士,狂热地大声嚷嚷:“我看到薛暗将军和白泽的真身一模一样,就知道不对劲!”
他手里拖着的那人,正是一脸疑惑的薛暗。看来,他们是从白玉京一路奔赴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