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往无尽处延伸的脚印。
若是走出院门,回身不能闻檐下铁马,不得见来时踪迹,白茫茫一片教人踟躇,又该往何处去?
照微独立窗前,念着祁令瞻离开时的背影,先他一步迷茫了。
雪压竹折,噗一声溅在窗棂边,照微拍掉衣上雪霰,忽而望见抵在门边的纸伞,搁在桌上的手炉。
这样大的雪,这样冷的天,兄长他……
心念微动,照微转身换上棉靴,披了火绒貂披风,右手执伞,左手拎起手炉,迈步朝满院风雪中追去。
祁令瞻并未觉得冷,麻木于他而言已是常态。他负手行于雪中,心里也在思忖照微的话,一时觉得令人惋惜,一时又觉得头疼。
照微深一脚浅一脚追上他时,祁令瞻已是雪落满身,离他的院子只剩几步路。
他颇为惊讶地看着追过来的照微,心道:难道将他骂作缩头乌龟尚不解气,特追来再过几句嘴瘾?
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是我落下了什么东西?”
照微将炭暖香热的手炉递给他,祁令瞻见此双眉轻扬,接过后道了声谢。
本要将纸伞一同给他,递出去,又改了主意收回来,让出半个伞面擎过祁令瞻头顶,说:“我送兄长回去,这伞我回去时用。”
祁令瞻生得颀长挺拔,比照微高了一个头,又戴着玉冠,照微举伞举得吃力,祁令瞻垂着脖子,也不甚好受,虽念她难得体贴,走了两步后,仍忍不住从她手里接过伞,说道:“我来吧。”
“兄长的手……”
“张伞无碍。”
他接过伞,脚下却转了个方向,对照微道:“我先送你回去。”
照微跟上他,听他淡声道:“我知道你有些能耐,但女儿家还是要少走夜路,眼下虽在府中,侯府毕竟关不住你,你要自己经心,改改不带侍从的习惯。”
照微心道,树大才招风,祁令瞻更应少走夜路。
转头看见他擎伞的手,黑色的手衣紧紧攥着伞柄,想起他在夜路上遭遇的祸事,终不忍言,故而低声应道:“兄长教训的是。”
教训的是。这四个字让祁令瞻感觉有点怪异。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她是被什么东西下了降头?
祁令瞻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雪夜无月,青石径两旁稀疏挂着几盏灯笼,一半罩在雪里,一半漫在无边的空寂中,暗金色的灯光投到路上,只依稀能看清路的方向。
分明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她的双眸比雪夜更黑,光彩却能照彻人心。
祁令瞻缓缓转过脸,攥紧了手里的伞。
他于寂静中开口道:“今夜与你说的话,只是盼你自珍,不要轻身与虎狼周旋。你若觉得在永京过得不痛快,可随你的心意,或去青城,或往西州。我在西州有交情,可托朋友照看你,韩家非你的好去处,你不必嫁人,留得自由,也可常回来看望母亲。”
照微心念微动,“兄长同意我去西州了?”
祁令瞻缓声叹息:“去吧,永京的事你不要再挂心。”
原来是嫌她多事。
照微说道:“纵我去了西州,母亲和舅舅尚在永京,窈宁姐姐在宫里,我不可能不挂心。你怪我张扬,我却觉得祸不可避,与其任人打着榔头往后退,不如先把爪牙亮出来,或可令人忌惮。”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又该起争执了。
祁令瞻不想煞此时的心境,轻声道:“当心路滑。”
照微也当止则止,低头看路,再不说话了。
雪下得急,她追去时的脚印已几不可见,唯有门口台阶下那一趔趄尚清晰可察。祁令瞻的目光扫过去,微微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状,嘴角竟轻轻扬了一下。
照微哼声道:“我先给你探了路,我摔两下倒无所谓,若是摔着了你,娘怕要心疼死。”
祁令瞻低头瞥她一眼:“咱家最惹人费心的是你,你放心,我不与你争。”
照微心中不服,有一万句等着驳他,祁令瞻先她一步迈上石阶,将手炉搁下,朝她伸出了手。
细长的手指舒展在她眼前,掌心里落下几片雪花,黑色的手衣,承着莹白的雪。
“小心些,摔了谁,母亲都会心疼。”
照微哑了声,虚握住他的手迈上台阶。他的手心仍有余热,但照微知道,那只是手炉的余温。
院中灯火稍亮,祁令瞻送她到垂花廊里,看她朝屋子走去,方转身离开。
照微却又折回来,三两步跑到他面前。祁令瞻大为不解,但颇有耐心地问她还有何事。
“还有你。”照微喘气方定,轻声说道。
他们总在用“莫让母亲忧心”来规劝对方,毕竟若非容氏嫁入永平侯府,他们一辈子也没有缘分做兄妹。
因是兄妹,无论怎样方枘圆凿、大相径庭,总要互相迁让。
独自回院的路上,祁令瞻心里反复地念那三个字。
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