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公的病势还有起伏,等彻底稳定了我再走。”
大夫愿意留下看顾,那是再好不过。伧业忙道:“小人这就命厨上预备些点心,防着夜深了,小娘子饥饿。”
南弦说不必麻烦,但一旁的神域却示意伧业去办,自己比了比手,温声道:“为了家父的病症,深更半夜惊动阿姐了。阿姐先坐吧,喝杯茶,歇一会儿。”
南弦却摇了摇头,总觉屋里憋闷得很,朝外望了眼道:“我上外头坐一会儿。”
神域听后默默跟了出来,见她在台阶上坐下,屏退了廊下侍立的人。
女郎不拘小节,自己便也没有理由端着,学着她的样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偏头看,檐下的灯笼照亮她的眉眼,她望着昏昏的庭院出神,自言自语着:“如果阿翁在,会怎么对症下药呢……”
一门心思研究医理的人,那颗心不染尘埃,没有任何俗世羁绊对她造成困扰。
神域垂下头,“说起阿翁……我阿翁不容易。原先我们在湖州,尚可以简单度日,如今天翻地覆,连累他跟我一起颠沛。”
南弦闻言,方从自己的苦恼中挣脱出来。关于冯翊王的事,她大概听说过,也很明白神域现在的处境,自然不会天真地追问他为何用上“颠沛”这个字眼。
她会治病,但不太会劝人,思量了半晌道:“先把热退了,方子我也改过了,吃上日再说。”
可神域对她的话恍若未闻,目光空空地望着远处,自顾自道:“会君是我阿娘的名字。我阿娘与先父是青梅竹马,如果不生那些变故,他们现在应该还活着。至于我阿翁,也会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有几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可是朝代更替,权力转移,轻描淡写就碾碎了所有人的人生。
南弦绞尽脑汁安慰他,“在唐公心里,你就是他的孩子。自小养大的,如亲生的一样,我阿翁对我也是如此。”
说起来,竟还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思。
神域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笑了笑道:“阿姐是要劝我往前看吧!可是往前看,能看见什么呢,月色混沌,天浊地也浊……如今建康城中的贵女都想嫁给我,就连皇后与何夫人,也打算将娘家的女郎许配给我。”
这倒是真的,不用他亲口说,南弦也已经知道了。不过换条思路,倒也不算坏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王将来若是与褚何两家联姻,那也挺好的,至少在宫中还有几分依靠。”
说得很是,神域轻轻撇了下唇角,“哪日想去父留子,看一看我妻子的情面,说不定能容我活命。”
清醒的人容易悲观,神域就是看得太透彻了,人生一眼望得到头,因此话语间常带讽世的味道。
南弦找不到话来安慰他。
世上有两类人,一类愿意浑浑噩噩地活,一类愿意明明白白地死,神域应该属于后者。既然看懂了,心里有提防也好,至少不会刀架在脖子上才回神,实在不行做好万全的准备,挺不过去了就跑。
“那么大王打算成婚了吗?”南弦问。这城中都快乱套了,他的亲事要是定下来,女郎们就消停了,允慈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可神域缓缓摇头,转过视线望向她,“阿姐不觉得我成婚越早,死得越快吗?”
这种话太犀利,没有退路转圜。南弦眨了眨眼,讪笑道:“大王不必自苦,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过若是能晚些成婚,倒也有益处,大王在朝中根基不稳,不是长远之计,若能趁着大好时机丰满羽翼,那才是自保的手段。”
结果这番话说完,忽然发现神域怔怔看着自己,倒让她吃了一惊,担心自己是不是太狂悖了,胆敢随意指点别人的江山。
神域呢,不说她与他不谋而合,而是换了另一种表亲近的方法,惊喜道:“阿姐替我指明了前路。我九岁丧母,阿娘走后,除了阿翁,鲜少有人关心我的生死,阿姐是第二人。”
南弦呆了呆,结结巴巴说:“是……是吗……”
那十九岁的少年,眼里闪动着欣慰的光,用力点了点头,“只有阿姐。不瞒阿姐,我中毒在阎王殿里走了一遭,还阳之后重获新生,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阿姐对我来说非同一般,是比亲人更亲的人。我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阿姐能多给我一些关怀,暖暖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南弦心道三伏天里,难道你还觉得不够热吗?还要暖暖?
人和人本应该保持距离的,不能过于亲近,但凡过分便是大忌。可是再一想,他的人生际遇也着实可怜,南弦迟疑了下,挖空心思道:“天热容易中暑气,大王不要贪凉多吃冰饮,对身体无益。还有三伏天常爱变天,变天了就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