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过了春日,没有动不动就席卷而来的黄沙风暴,草植油绿,天蓝爽朗,但在她眼里瞧着,还是觉得此地一股子土气。
将军府里的丫鬟都是皇城里带来的,不说如何的漂亮,总是身板挺直,五官端正的。
再一看茶轩伺候的丫鬟,就觉个个都是黄扑扑的一张脸,瞧着哪能叫人生出什么诗情来呢?
“挑纸挑墨在所难免,怎么还挑拣起下人样貌来了,这李姑娘也是怪人一个,我这茶轩里也没谁是豁嘴对眼的啊!”
茶轩掌柜的接了这样一桩有里子又得面子的生意,自然是重视得不得了,奈何好看的人搁在哪都是稀缺的,人市上才挑拣出两个过得去的,再找不出了,就算找得出来,把上下的丫鬟都换一遍,也吃不消这耗用啊。
“要不,去人家里找几个干净丫头做短工呗。”手下给他出主意。
这一找,就找到乔金粟身上了,大眼圆圆脸,乌溜溜的发,梳起双丫髻来最俏皮了。
于娘子有些不乐意,短工,说出去也是做丫鬟伺候人呢。
张巷边倒觉得这差事挺好,他知道那茶轩干净,唱小曲拨弦子的乐伎都远远地在水榭的纱帐里,要的就是一个意境,肉贴肉就俗了。更何况是李将军的千金办诗会呢,清贵得都在天上飞了,能有什么腌臜的!
但见于娘子耷拉着一张脸,他撇撇嘴,道:“你是她娘你做主,省得我说我卖你女儿了。”
这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难听的,只是半路夫妻,隔阂难免。
于娘子看了看一言不合出门去的张巷边,对着屏风道:“听见就出来吧。脚都遮不住。”
乔金粟走了出来,仰脸瞧着她。
于娘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意思,纳闷地问:“你为什么想去那种地方?你张叔再怎么挣银子也罢,可供不起一个女学究啊,你还是做做针线的好。”
乔金粟没说话,牵起于娘子的手来到厨房。
“怎么?饿了?早上的粥水不挺稠吗?”粥水要是薄了,张巷边第一个不高兴。
乔金粟从灶洞里抽出一根黑炭柴火按熄后,在地上稳稳当当地写了三个字。
于娘子见她下笔颇有点意思,愣了会子才道:“这是什么字?”
“于飞燕。”
听到自己的名字,于娘子又是一愣,不知为什么眼眶热热的。
“那你和豆豆的名字呢?”
于是,乔金粟又写下‘乔金粟’和‘乔银豆’两个名字,于娘子张了张口,没说话,乔金粟却拉过于娘子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又重重地写下‘乔东山’三个字。
于娘子一下攥紧了手心,似乎怕这个名字溜掉,又怕这个名字叫别人看见。
半晌,她笑起来,眼泪也掉下来。
“好,你比娘有出息多了,那就去吧。可要小心仔细着些。”
乔金粟做这一趟的短工并不亏,除了十文钱之外,茶轩还依着她的身量给裁了一套衣裳,黄衫褚裤,俏丽妥帖。
于娘子抻了抻衣料觉得结实,很欢喜地说:“真好,这衣裳真好,等你穿不下了,还能给豆豆穿。”
张巷边今个给一桩买卖做中人,腿都跑细了,正歇在床上嗑着瓜子,闻言‘哼’了声。
于娘子见状依过去给他斟茶,道:“吃多了口干,喝口茶吧。”
张巷边很少下别人的面子,接过来喝了,又问乔金粟,“你晓不晓得方郎君铺子里屯了多少鸭子河泺的野果干啊?”
乔金粟捏着衣袖看他,张巷边又说:“你上次带回来那块蜜糕,吃着全是稠李子干、鹤莓干、蓝莓干。”
“白得了吃的就够好了,我哪还打听呀?”乔金粟镇定地说。
“老实孩子。”张巷边咂咂嘴,道:“我对他俩能起什么算计心思?就是听茶轩的骆掌柜说,李将军的千金不但是挑人伺候呢,茶水点心都要细致讲究,若是枣熟的时候还容易些,现在这时候拿什么点心同皇城的比?我瞧着若方郎君和释娘子有些干货存着,这是个出手的好机会,他们若肯,我去谈价钱,保准是高高的。”
乔金粟想一想,道:“那我问问去。”
张巷边高兴了,剥了瓜子凌空一抛,用嘴接了,笑道:“行,谈成了,我再分你十个子,两样差事做下来,你就攒得出二十个子了。”
银钱数目他都不用刻意去记,张嘴就来了。
于娘子以为他是在点自己,忙道:“小孩子家家攒什么钱,自然是拿来家用的。”
张巷边把瓜子壳一抛,不怎么在意地说:“她又不是捡到金元宝了,几个子你收什么?跟着释娘子玩,她不是老请你们白看书吗?”
张巷边瞧见过几次,只是什么都没说,乔金粟以为他不管呢。
“一次两次不算什么,次数多了就讨嫌,那蠹老头是个一门心思的傻人,你隔三差五的花一文带把炒蚕豆给他,就成了。”
乔金粟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张巷边这是在教她做人,她垂眼应了,又道:“那我现在去释娘子家?”
天虽黑了,但这条街上还有个把时辰可热闹,